____进行时

[P]resent

Present:当下,礼物,瞄准。




1.

早晨六点,天将明,整个世界还安静得很,苏芮琪却已经醒过来了。她坐起来,呆呆地望着橘红与暗蓝相交的天空,而昨晚出了一背的冷汗,黏糊糊的让人想洗澡。苏芮琪此时此刻已经醒了大半,除了脑袋疼得厉害外,没有太大异样,也就不犹豫,起了床。她先是按往常一样吃了几颗药丸,再随意抓起了另一套便衣和浴巾,往浴室走去。


可到洗澡时候苏芮琪觉得自己还是模模糊糊的,脑袋疼痛得厉害,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昨晚噩梦的情景,大片的鲜血出现在她眼前,耳边回响着人们的哀嚎。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可能也没办法上班,太阳穴又突突地疼痛起来,仿佛怒气与抑郁又蹭地一下窜了上来。

但不可以这样。


苏芮琪又深呼吸了几口,等心情平静下来些,便给她的单位负责人罗奕佳打了电话,向她说明了情况并决定请假。罗奕佳听完后沉默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苏芮,我觉得你完全有必要向国家申请造梦师,你的症状已经两年有多了,不是单单靠药物和普通的心理医生就能调理过去的。”

理所当然的回答。苏芮琪觉得有些烦躁,她不想要这个答案,但在心底里又承认罗奕佳说的是对的。她随后又敷衍了几句便撂了电话,颓丧地坐在沙发上,险些还有掉泪的冲动。


她在房间里漫步了一日,辗转反侧,看着日出到日落,最后在傍晚时分对着再次被她打洒在地上的面条和沾有血迹的碎瓷片,她环视自己的家,灯没开,一片狼藉,全是她造成的。她吸了吸鼻子,最后给罗奕佳打了电话,说我愿意申请。


2.

造梦师,顾名思义,制造美梦的专家,这个名字好像浪漫得很,但其实是个另类心理医生职业罢。因为前几年战争纷多,而战争结束后,PTSD军人数量急剧上升,“造梦师”这一个职业便应运而生。他们是国家里顶尖的心理医生,使用高端仪器,专门为PTSD军人治疗。

但申请造梦师,便意味着苏芮琪需要停下文职,每日每夜安安静静接受治疗。那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苏芮琪觉得自己这样与废物无异,不能继续作出自己的贡献,与其如此,还不如放弃那一块被她扔到角落里的荣誉勋章以及这一条苟延残喘的生命。

毕竟在这三年里,她无法面对各类机枪器械,甚至连迷彩色的服装都要逃避,她太过害怕回忆三年前所发生的一切。可是责任感与自尊却又让矛盾不已,她是一个军人,生来就应持着枪去战场上奋斗,而绝不应该这样,如败狗一般地活着。

她不是一个人活着,她承担着几百号人生命的重量,她不能就这么活着。



3.
国家申请的速度真的很快,今日申请,第二天就已经被派遣过来。

专属于苏芮琪的造梦师是个女孩子,与自己年龄相仿,叫刘人语,戴着圆框眼镜,是黑色短发,身穿着白大褂,手里提着两个大箱子,装着仪器和各种零碎的东西。好学术,苏芮琪觉得她根本与“造梦师”这个浪漫名称不相符,于是也就没理由的没有好感。

刘人语和她对视,先是向苏芮琪鞠躬,并向苏芮琪递交了她的名片,说你好,我是你的专属造梦师,我叫刘人语。苏芮琪心底里不大想打招呼,但是礼貌上而言不可以,于是还是接下了名片敬了个礼,但也就没有后话。


初见面自然是大概了解情况,刘人语一边在电脑上翻着案例,一边询问着。

“您是退役军人,曾为17营6连连长,因目睹全连战友死亡而患有PTSD,持续时间为两年一个月十七天,是吗?”

她等了一会儿还没有等到答案才抬起头来,才望见苏芮琪垂着脑袋不知道想先什么,反正是半点开口的打算都没有。

“您迟早要直视这个,不是吗?”

苏芮琪觉得有什么被看穿了,她抬眼望着刘人语,却还是忍不住一下子就将目光收回。刘人语的目光很像一阵风,轻而易举地就能扫入你心里最隐秘的那个地方,甚至是每一个角落,却又是温暖而没有侵犯性的,只是单纯地探进去也不伤害你。但苏芮琪在现下好像难以去接受别人的好意,于是窘迫大于烦躁,但最后还是滞涩开口。

“是。还有,用‘你’就可以了。”

苏芮琪余光瞥到刘人语笑了笑,即使幅度很小。

“好。”



4.

于是刘人语长期入住和开始治疗都从当天开始。

其实苏芮琪没奢求过刘人语将她完全治好,当初的这个申请只不过是单纯的无路可走,没有什么太多的别的理由。毕竟在这一年多里她性格大变,心情容易大起大落,突然的暴躁和抑郁都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但她心底深处的自尊告诉她不能这样,这样与狂兽无异,起码得做个人正常活下去。



刘人语先是利用机器给苏芮琪造梦。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苏芮琪摆脱了噩梦的困扰,而梦里全都是日常生活零碎片段,父母的亲切问候,朋友的玩笑打闹,甚至还有恋人间的牵手拥抱,苏芮琪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她还无拘无束的那段时光,起码是纯粹的,不用为太多东西而担心的日子。




但她没想到刘人语的入住给她也有影响。

毕竟苏芮琪没有想到刘人语不仅是个心理医生,还顺带担上了保姆的责任。她开始照顾苏芮琪的饮食起居,而且一边完成她的研究工作,于是苏芮琪每天见到刘人语只有两个状态,一是完成她的心理医生工作,二是处理生活日常事务,比如给自己扫地拖地收拾杂物,监督苏芮琪每天吃药,以及和苏芮琪一起叫外卖。


在差不多三天后,苏芮琪终于忍不住在心理咨询完成后,提问了刘人语。

“你是不是不会做菜?”

刘人语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恢复了她那副礼貌又很有距离感的表情。

“当代社会发达,外卖业也搞得风生水起,所以对于我这种研究人员,自然……”

苏芮琪觉得自己又开始暴躁了起来。她压抑着摔掉刘人语专业书籍的冲动,打断了刘人语的话。

“可是我会做菜。”



5.

于是当天晚上由苏芮琪做菜。

其实苏芮琪本来是不会的,但战争后她有大量闲暇时间,她也就学了很多东西,几乎全都是关于生活的问题,毕竟她做军人很久,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在战场上厮杀,突然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反倒有些手忙脚乱,而现在起码她能照顾自己,顺带照顾一下寄宿的这个人。

苏芮琪做菜,刘人语就在一边看着,说是她也要学学,苏芮琪也不搭理她,开始做自己的事情。本来一切顺利,毕竟做菜的各个步骤每天重复,熟稔到不行。

但就在拿盘子的时候,苏芮琪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紧接着是大片喷涌的鲜血以及无数死去人们的哀嚎,苏芮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场上,她下意识后退,于是撞上了煤气灶,锅因强烈碰撞而被打翻,一些牛肉和油也溅到苏芮琪身上,一大片滚烫在后背沸腾翻涌,让苏芮琪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紧接着就感到有人拉了自己一把,投入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刘人语。

“对不起,我刚刚没有反应过来……是不是很疼?我去给你上药……”


又是这样,生活被以前的事情打乱,整个世界又陷入了一片狼藉。苏芮琪不想这样无用脆弱的自己给别人看见,毕竟自己知道已经足够丢脸。她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下意识想要逃脱刘人语的怀抱,便用力地推开了刘人语。

但苏芮琪忘记了,即使自己退伍快三年,但她的身份还是一位军人,体魄比别人强了不知多少倍,更何况她面对的是整日研究而少有锻炼的刘人语,自然而然地,刘人语被苏芮琪推倒在地上,“砰”的一声,苏芮琪才意识到自己在做着什么。她看着摔倒在地的刘人语,那种对生活的不适感再次翻涌,甚至让她想要呕吐。


我是废物。苏芮琪想。

不能让自己走出来,还让别人受伤,我是废物。


“对不起,我……” 苏芮琪伸手拉起刘人语,“我刚刚又有闪回症状,我不是故意的……”

她停住了,无助感又再次涌上,她受不了这种感觉。毕竟浑浑噩噩过了两年多,再次和人接触只想逃跑,或许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死去才是她的宿命。


但心理医生是不是都很会安抚人?

不是言语多有力量,是眼神,是动作,是坚定。起身的刘人语定了定,最后紧紧抓着苏芮琪的手,真诚的样子像是要下一秒就要拯救世界,准确来说是要拯救苏芮琪,她看着苏芮琪,认真地说道:

“没关系的,以后有什么我们也是一起去面对,不是吗?”


6.

从那天开始苏芮琪对刘人语的态度好了很多,对于接受治疗也积极了不少,起码愿意回答刘人语的问题了


“你是因为战友们的死感到自责,以及对战争的恐惧,才患上PTSD,是吗?”

“大概吧。”

“可是资料显示,三年前那场战争,你以最快速度将最核心的情报带回,最后援军到达,反败为胜。你拯救了当地人民,也是尽自己的力量减少了损失,从结局上而言,这是好的。”

“但我的荣誉是靠我战友的性命换来的,这项任务除了我谁去做都可以,只是因为我是连长才被选择……现在绝不应是我一个人苟存在这个世上。我没有这个资格。”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拥有自己的任务,活着的人并不一定比死去的人幸运。苏芮琪,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只要现在幸福活着,已经是对死去的人们最好的回报。”

“可现在的我是个废物,活在这个世上,除了浪费国家资源,又做出了什么?”苏芮琪眼睛发红,像是一头疲倦的兽,“我亲爱的医生,你没有经历过,你又明白些什么?”

又陷入了沉默。

苏芮琪知道自己言重,但她确实讨厌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对自己的经历指手画脚。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去讨论,全都是只是站在上帝的高处去指责或劝勉他人。那这又算什么呢?


可刘人语继续说话了,语气里还是像以前的一本正经,只是多了几丝温柔。

“你知道吗,你做的日常生活的梦几乎全都是我记忆里的事,那是我活着觉得最开心的时候……你有看过我的简历吗?”

“……没有。”

“我父母都是国家的研究人员,关于与军事武器方面有关,我从小学习的也是这一方面内容,但我在十八岁后开始研究心理学,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苏芮琪愣了愣,摇摇头。

“我父母在我十六岁时双双自杀,死去了。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只是听闻我父母在研究时陷入了焦虑,在研制时与上面发生争执,最后选择自杀。我在那段时间患上轻度抑郁症,大概两年吧。这反倒成了我成为心理学家的契机。我想要知道我的父母为什么会这样,想要去了解他们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所以苏芮琪,谁的身上都会有苦痛,我也知道走出来非常难,但是……可能是因为我对生命的尊重与敬畏,所以我希望,那些陷入痛苦的人能重新走出来,好好活下去。”


苏芮琪不明白。

明明是在说着痛苦的事,为什么还可以笑着呢?

明明是我伤害了你,为什么还可以对我那么温柔呢?


苏芮琪有些拘谨,她不知如何去回应这样的刘人语。毕竟在黑暗里呆久了,遇到光芒刺进的那瞬间只会手足无措。她躲过刘人语的目光,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


7.

两个人住真的很不一样,苏芮琪和刘人语同居了两个星期就轻而易举得到了这个结论。

刘人语仿佛并不急于治疗自己的PTSD,反而是成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寄宿者。每日在苏芮琪家里游荡、搞研究,苏芮琪看着有点烦,但好像没有理由去质问人家,索性也就不理会。

于是苏芮琪的一日三餐起居饮食全都变得稳定了起来,除了苏芮琪做菜,剩下的都是刘人语收拾。苏芮琪也习惯了在做菜时刘人语站在她身后,有时候还会教一下刘人语,而苏芮琪得到的教训就是刘人语在做菜方面真的没有什么天赋,分不清菜的品种,煎个蛋都能给扔出去。

但苏芮琪不得不承认,盯着客厅多出的一双拖鞋,餐桌上多出的一套碗筷,以及一张本来闲置的桌子上多出了无数的厚厚的书籍,才让她真切感受到生活的气息。于是苏芮琪的生活被翻到了另一页,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甚至手里还能捉着别人给予她的鲜花。

毕竟患PTSD的这两年她拒绝与人接触,除了负责人罗奕佳之外其他人她都拒绝联系,每日独自一人与梦魇战斗,导致作息混乱,常常日夜颠倒,甚至有时候起床看着窗外橘红色蔓延整片天空的光,都分不清是白天的迫近还是黑夜的来临。而刘人语的到来给她的生命重新带来色彩,毫不留情的占据每一个角落。

苏芮琪想刘人语一定是理想主义,从现在开始就要将她之前浑浑噩噩的日子用一把火点燃烧尽,要不作声响地改写她的余生。


那作为主角的苏芮琪会接受吗?

她也没想清楚。



8.

刘人语开始撤去制造苏芮琪美梦的仪器,并真正的开始治疗。

“苏芮琪,我希望你能描述当时场景,越详细越好,并且想起有关她们的回忆,而且你切切实实在里面……明白吗?。”

刘人语发现苏芮琪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伸出手,轻抚着苏芮琪的背,尽量让声音放轻。

“我会先让你放松的,而且治疗过程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别怕。”

苏芮琪沉默了,久久没有说话。刘人语也不逼她,到厨房里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苏芮琪。苏芮琪摆摆手拒绝了,但是她捉住了刘人语的手腕,紧紧攥住,抬头看着刘人语,眼里写满了无助和犹豫,只是一秒后又错开。

“好。”


于是治疗开始。



只是在叙述内容里并不太顺利,苏芮琪陆陆续续说了几次,也没有完整地将事情叙述出来。刘人语便让苏芮琪暂停,倒了一杯茶给苏芮琪,“今天就到这里吧。”

苏芮琪沉默接过了茶,抿了几口,像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我是不是很没用?”

“如果你能一下子将过程叙述,那你也就不需要我了。”刘人语微笑着看着苏芮琪,“你遇到了比别人更大的灾难浩劫,自然也就比别人难走出来,你不必为此自责。”

苏芮琪的眼里出现了几丝波澜,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她将整杯茶喝完,随后站起身来,对刘人语说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刘人语看着苏芮琪离开的背影,总觉得这就是个别扭的小孩,别人对她好与不好全放在心里,但是又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说出口,于是兜转几番,才低声吐出“辛苦你了“几字,还要快速离开现场。

这么一想还挺可爱的。刘人语轻笑。


接下来的几日,刘人语让苏芮琪无数次地复述事件过程,在坚持不懈下,进展总算有了点起色。苏芮琪虽然只能结结巴巴地将大概过程说出,但也算是相当大的进步。于是刘人语乘胜追击,继续诱导与提问细节。终于在一日下午里,苏芮琪将整个事件包括各个细节,都完整的叙述了出来。


阳光顺着窗户爬进,照亮了整个客厅,风吹进了客厅,像个小精灵一样挑逗着这里。风和日丽的一天。刘人语不知为何有点开小差。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和苏芮琪在这样的天气里出去玩。她这么想。

但眼前的人好像没有这个心思,苏芮琪垂着脑袋,一副十分疲倦的样子,不愿意再去多说什么。于是此时仿佛空气中只流动着静谧,而打破的是刘人语,她抬起手,将苏芮琪拥进怀里。

和上次那个局促而突然的拥抱不一样,这次的拥抱是真的紧密而温暖,虽然苏芮琪在那一刻依旧有逃开的欲望,但或许是因为刘人语身上的气味实在太让人安心,于是她踌躇一会,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捉住了刘人语的衣角。

“你不用自责啦,队友给你的期待你完成得很好,最后敌人也没有入侵到村庄,而你现在身处痛苦不就是对他们的在意吗?这样就足够啦。”

“真的吗?”

“嗯。而且你已经做得够好啦,也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剩下的,我会和你一起去面对……”

或许是太过疲倦,也或许是在这一刻头疼得实在是过分厉害,大片鲜血与哀鸣也一如既往的回到眼前。苏芮琪努力不去想,也下意识地用力回抱了刘人语。刘人语带着药品的气味与身上的温暖逐渐将她包围,于是苏芮琪枕在她的肩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9.

或许是为了让苏芮琪缓过神来,刘人语暂时没开始下一步治疗。而每夜的噩梦也在最近重新回归,只不过和以往不同,刘人语陪在了苏芮琪身边,换个通俗易懂的词,也就是同床共枕。

“我觉得这样你会放心下来,我看你平常睡眠质量很不好,常常午睡时候有半点动静都要被吵醒。”刘人语又换上了那副一本正经的学术表情,莫名的苏芮琪觉得很欠揍,“而且我陪在你身边你会更安心,不是吗?”

苏芮琪无话可说。

“随便你。”



所以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场面的呢?苏芮琪真的很不懂。

苏芮琪的床不算很大,与她同床共枕的刘人语背对着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应该睡着了吧?苏芮琪这么想着,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果然又失眠了。


失眠对苏芮琪是常事,她长时间神经衰弱,常常会觉得疲倦不堪,日夜颠倒再正常不过。

但今晚理由好像不太一样。


苏芮琪悄悄靠近了刘人语,轻轻地嗅着刘人语身上的味道,一股安心的感觉传来。

可不够,还不够。

她舔舔唇,缓慢无声地挪动着她的身体,直至她俩的距离所剩无几,连那人胸膛的起伏都能感受得到。她伸出手,一边祈求着不要吵醒刘人语,一边将额头贴在了刘人语的背上。

苏芮琪知道这个动作大概越过了界线,但没办法,刘人语真的很能让她安心,她瞧见刘人语没什么动静,便想着就此沉沉入睡。谁知刘人语翻了个身,一把将她拥进怀去。

“你又失眠了吗?”刘人语被吵醒,眼睛都睁不开,声音也是低得像是在嘟囔,“快睡吧……嗯?”

这样真的很像恋人。

苏芮琪的眼皮一跳,耳尖一瞬间发红发烫。她下意识想看看刘人语的表情,但那人这时好像又睡过去了,仿佛刚刚说话的人并不是她。苏芮琪有点恼羞成怒,但又不想将刘人语吵醒,于是揪住了刘人语的衣角,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


晚安。

她在心里说道。



10.

“今天是最后一个步骤啦。”刘人语看着她轻松笑道。

苏芮琪感到很疑惑。

“那要是失败了呢?”

“那就换别的方法啊,或者重来。”

好吧。苏芮琪承认自己没办法对付这个理想主义的医生。


“如果我治疗好了,我会忘记我的战友吗?”

“当然不会啦。苏芮琪,你还不明白吗?那日死去的战友其实依旧活着。”刘人语伸出手,戳了戳苏芮琪的心窝处,“他们不是无时无刻地,都活在你的心里吗?”

一股奇妙的触感从刘人语的指尖传出,直达苏芮琪的心窝,仿佛她也拥有了勇气。

“我知道了。”苏芮琪点点头,又抬起头看着刘人语,“那之后,你还会是专属于我的造梦者吗?”

或许是因为苏芮琪太过恳切,起码是刘人语没有见过的眼神,就像是个索求抚摸的哈士奇,刘人语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苏芮琪的脑袋,虽然被那个人一秒躲过,但也心满意足。

“当然是啦。”刘人语笑着回答她。



最后一步是通过仪器重建当时场景,让苏芮琪重新回到那一次战争里。苏芮琪拿起这个沉重的头盔,看见刘人语在一旁不断地调整参数,不禁问道:“你也会在里面吗?”

“嗯?嗯,当然。”刘人语从旁边拿出另一个头盔,“不是说了会和你一起的吗。”

苏芮琪没吭声,只是在沉默地等待着刘人语,直到刘人语示意OK后,她才将头盔戴上。



是风,还参杂着树叶的味道。

苏芮琪低下头,她现在身上还穿着迷彩色的军装,背着枪,后面是和她谈笑的战友。她愣住,仿佛轻而易举地就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战场。她扭头环视全场,却发现刘人语在自己的左侧,也是同样的服饰,和部队走着。

“苏芮琪,你要记住,这只是回忆,不是现实。”刘人语有意无意地提醒着苏芮琪。

“……我知道。”


这时的气氛已经有点不太对劲了。

其实苏芮琪当时已经发现了,只不过大家谈笑欢乐的气息太过强烈,以及连续几日的战争所带来的疲倦,让苏芮琪继续放松了警惕。想到这里,她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自责的心情又涌了上来。

但就在此刻,子弹飞出的声音在整个草原上咆哮,不止是一声,是如疾风般地掠过。紧接着便是大片鲜血,倒下的战友。苏芮琪在这一刻觉得自己连枪都捉不稳了。不如死去,不如在这一刻死去。即便是梦,也让我死去吧。这个想法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飞去,她甚至有拿起匕首杀死自己的冲动。

苏芮琪在此刻竟然难以分清到底是现实还是虚拟,她竟真的抽出匕首,但另一个想法在脑海里窜出,她很突然地意识到,刘人语还在自己身边。

不行,她不可以,她不可以死。苏芮琪抬起头,迫切地寻找着刘人语。

但这一刻仿佛冻结。

她看见了,刘人语为她挡住了子弹。


“啊!!!!!!”


连接断开。



11.

苏芮琪醒来时,已是一片黑暗。而刘人语在她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着,脸上也写着疲惫。

“你醒了?”刘人语见苏芮琪醒来,起了身,给苏芮琪倒了一杯茶,“你刚刚晕过去了,连接被动断开。我是不是……”

砰——

茶因掉落洒了一地,杯子掉在地毯上没有摔坏,而刘人语被苏芮琪紧紧抱住。

“幸好……你还在。”

苏芮琪在哭。


同居了那么久,除了暴躁、无助、和少有的嫌弃的情绪外,苏芮琪大多时候都是十分阴郁冷漠的,刘人语很少看见她表露出别的表情,没有笑也不会哭,连眯着眼给你翻白眼都懒得,甚至连害怕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平静,只是攥着手咬着牙,但是表情还是风轻云淡。

但这一次不同,苏芮琪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大片大片的眼泪濡湿了刘人语的白大褂,整个人蜷在刘人语怀里,哭得就像是个小孩子。而刘人语却觉得苏芮琪在这一瞬间才是真的鲜明地活着,不是被困在从前的士兵,也不是任噩梦摆布的傀儡,是真真切切会去感受生活、要学着去爱的人。

于是在这一刻刘人语也有掉了眼泪的冲动,甚至想要吻掉苏芮琪的眼泪。但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她的心思兜了好几圈,最后也只是回抱了苏芮琪,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还在。不是说了吗,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世界末日,我也要陪你一起去。”


12.

在这一个月里,苏芮琪和刘人语一起让场景再现重复了好几次,但效果还是不太理想。苏芮琪每次到了战友死去那段就会连接中断。刘人语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去找苏芮琪谈谈。

“我不想看你被杀掉……”

当听到苏芮琪嚅嗫说出这个回答的时候,刘人语甚至有点想笑。这算什么回答啊。

“……你不是士兵,没上过战场,你不懂,你经历过你就会明白了。”苏芮琪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表情,刘人语也只好像哄小孩一样,“可是你不觉得你醒来之后见到我还活着,那感觉也挺开心的吗。”

“……”苏芮琪撇过头不去理刘人语了。


所以现下,刘人语在进行第N次的调配,每次醒来后她都会问苏芮琪还有哪个场景不够逼真,以及将苏芮琪有关的感受记录下来,一次次地达到最完美。

“来。”刘人语再次将头盔递过去。苏芮琪这时候对于场景再现的接受已经是非常乖巧了,她将头盔带上,还要盯着刘人语看,甚至让刘人语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好啦,要开始了。”

“嗯。”



又是这里。

苏芮琪习惯性地再次环视自己的服饰与配件,又看看身边的刘人语,刘人语还给自己作了个wink,苏芮琪眨眨眼,又错过视线去。


她怎么就不懂呢,死去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怎么可以那么轻巧的就用仪器数据把自己弄死了,即使是虚拟的世界。


紧接着又是一阵子弹飞掠过的呼啸声,苏芮琪不受控制地掏出仪器,手忙脚乱地按着。

一模一样,那接下来就是……

砰。刘人语成为了那个死去的战友,为她挡了子弹,然后说着安慰她的话,紧接着就没有了呼吸。


可是醒来她还会在,是吗。

她说会陪着我,所以她死去是假的,离开是假的,这些都是过去式,都只是重现,是吗。

当下,当下便是上帝所赋予的最好礼物,刘人语那么说过。而这是过去,已经过去了。刘人语在现下,在活着。

我还可以拥抱她。

我还可以拥抱生活。


苏芮琪看着刘人语死去的模样,看着鲜血从伤口涌出,她咬着牙,站起身来,指挥着部队。然后后面一切都回到正轨,与苏芮琪的发展一模一样。而到最后,苏芮琪陷入了一阵粉蓝色柔软的光里,这是刘人语的私心设计吗?她不禁笑了笑。


OVER.

仿佛只是游戏结束。


13.

苏芮琪走出来后,也做噩梦频率大大减少,生活作息也好了很多,所以刘人语开始准备后续工作。询问苏芮琪有关事项,减少她的药量,以及对以后生活的一些问题主张。

在大概一个月后,刘人语合上了她的笔记本电脑,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嗯,虽然以后可能还会有复发的几率,但到目前为止,我们可以理想地说……“

“恭喜你痊愈。”



刘人语离开那天天气很好,她已经申请了一辆专车来接送她,并将琐碎的东西一件件地收进她的行李箱里,只是全程苏芮琪都站在旁边看着,眼神湿漉漉的,却又一声不吭。

“你知道么?你还没朝我笑过。”刘人语向她绽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就是这一种啊,像外面太阳那么温暖的笑。”

“可我更喜欢雨天。”苏芮琪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好吧,没办法和她聊天。刘人语认命地将行李箱合上,并且拎起她沉重的仪器。“不送送我么?”刘人语半开玩笑地问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她心里的期望。

可是苏芮琪不懂这些兜兜转转的心思,或许说她以前懂,但现在的她在人际交往方面,更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用拙劣演技去冷漠关心,看不懂别人心底下的期待与暗示。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吧,刘人语叹了口气。但苏芮琪这时候点头答应了刘人语的请求,并且礼貌地为刘人语打开了门。

“那些日用品不收走吗?”

“不了吧,我下次留宿还可以用到。怎么,你不欢迎我吗?”

“你还会来吗?”

“当然会啦。而且你可以联系我,我不是把名片给你了吗?”

“……好。”

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要说了。虽然刘人语想抱抱苏芮琪,但害怕这样会吓着她。考虑几番,还是放弃了。


“那就再见啦。”

“嗯,再见。”


关门声很轻,但苏芮琪却觉得像是梦里在藤上的花都被震下,一大片飘飘悠悠落在地上,预兆着梦境的结束。苏芮琪坐在门口的沙发上,不知为何又觉得异常疲倦。她没想太多,决定在晚饭前睡一个午觉。

她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床单里还全是刘人语的味道。苏芮琪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身体一僵,一种前所未有的震颤直达心里去,但她还心甘情愿地嗅着被子的味道。

……好奇怪。

但或许确实太过疲倦,也或许这股味道让人安心。苏芮琪将被子抱进怀里,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无梦。



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苏芮琪醒来时整个人还是懵的,她起身环视了她的房间。

没有多一双拖鞋,也没有床头的专业书。房间外没有漏进来的灯光,没有即使动静很小也听得见的声音。

窗是打开的,风从外面吹进还带着城市的喧嚣气息。苏芮琪往窗外看去,下面是密密麻麻的霓虹灯影,对面是一样的高楼大厦,世界是那样的紧凑,整个城市明明涌动着吵闹,苏芮琪却觉得她的整个世界都寂静了下来,鸣笛与风声都与她无关,因为只有她一个,而她不在了。

可她不是说一直陪着我的吗?


苏芮琪抱着怀里的被子,气味好像已经淡去,而覆盖于上的也只有她体温。她就这样坐了很久很久,竟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14.

苏芮琪又开始做梦了。

只不过这次的对象不是纠缠她多年的战场片段,而是她与刘人语三个月相处下来的零碎片段。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回放,仿佛在嘲笑她的迟钝,逼着她回忆过去,要从里面挖掘出些什么。

而她心甘情愿。


苏芮琪曾经也有爱过人,只不过种种原因没有在一起过。紧接下来就是军人生涯,动荡的几年里心动全成奢侈。退役后又在无数的噩梦中度过,直至遇到刘人语,苏芮琪才觉得她的黑白世界添上了色彩。会去关心会去害怕,会去哭泣会去怀念,自己的心会为此有力跳动,一下一下地,好像在努力告诉苏芮琪她正活在这世界上而这世界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但苏芮琪甚至不敢对日夜的思念与煎熬下定义,她太久没爱过人,对刘人语的感觉更像是生理上的渴求,渴求很久没得到的温暖,牵手与拥抱以及关切问候都是她此时此刻需要的东西。于是在无数的辗转反侧的梦中徘徊,在梦中去拥抱着刘人语,去询问她,你还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那,这是喜欢吗?


苏芮琪仿佛陷入了迷宫之中,而至今没找到出口。



15.

一个月后刘人语拜访苏芮琪。

刘人语来时还是带着笔记本电脑和几个本子,只不过复杂的仪器和行李箱并没有跟随她而来。她穿了苏芮琪给她准备的拖鞋,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她轻巧地向苏芮琪问好。只不过苏芮琪只是点了点头,后来好像觉得这样不太妥,又补了一句“好久不见。”

刘人语并没有将苏芮琪的反应放在心上,毕竟一直的相处里苏芮琪的反应就是冷漠加迟钝,有时候眼里露出半点情绪都能让刘人语开心好久。

刘人语很快就进入了正题,开始询问苏芮琪在这个月里的精神状态、生活习性、日常作息等各方面问题。苏芮琪还算听话,把相关事件都用个本子记得挺清楚,说起来也十分有条理。让刘人语挺满意的,于是咨询很快就结束了。

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其实和苏芮琪相处的好处可能就在这里,沉默是大部分时间会发生的事情,但却不会陷入尴尬的地步,很多时候沉默沉默着就会有一人打破。但今天好像不一样,苏芮琪好像有话要说,圆溜溜的眼一直紧追着自己。刘人语也不着急,她抿了一口苏芮琪给自己泡的奶茶,很好喝,是苏芮琪特意为了自己今日的到来而学的吗?她甚至开始胡思乱想。


“刘人语。”

苏芮琪很突然地开口了,她感觉发声时像是牙齿被牛轧糖黏住一般,但也要挣扎着,努力继续说出口。

“喜欢一个人好难。”


这是苏芮琪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虽然说得含含糊糊的好像还顺带搭了一句情话,但听得刘人语像吃了一口蜜一样,毕竟自己在乎很久的木头疙瘩终于开了窍。刘人语抬过头去,发现苏芮琪此时此刻脑袋低得像个埋进沙堆里的鸵鸟一样,但耳尖的绯红轻而易举地将她出卖。平时眼神锐利到不行的小豹子现在成了一只乖顺的大猫,似乎正等着刘人语去挠她的下巴。

即使如此,还是有恶作剧的心理,想要去小小地戏弄一下这个人。刘人语憋着笑,可声音与表情还要那样的一本正经,“嗯,那你是喜欢谁啊?”

这下子苏芮琪彻底抬不起头了。


真的太可爱了。刘人语忍不住笑出了声,于是苏芮琪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大喊,“你捉弄我!”但下一秒又马上服帖。

因为此时此刻她被刘人语吻住了。

只是蜻蜓点水,并没有多深入。但当那片温热与香味重新辗转在苏芮琪身上,苏芮琪才觉得心里有个小角落突然“啪啦”一下亮起了灯,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庆祝派对,配上香槟与蛋糕,并还要大喊:欢祝刘人语回来!

这都什么回事啊。


或许是现在周围的气氛都点起了粉色小气泡,也或许是这个吻来得有点猝不及防。苏芮琪忍不住轻笑起来,刘人语轻轻捏着苏芮琪的脸,带着点嗔怪意味,“现在舍得笑啦?”

“开心就笑啊。”苏芮琪讪讪地说。

但好像是不放心一样,苏芮琪又揪着刘人语的衣角,仿佛要再确定一遍一样,“你真的也喜欢我吗?真的吗?”

苏芮琪的患得患失让刘人语心头一紧,她太过明白对于苏芮琪这种没有安全感的人,即使对她的爱是百分之百,也要表现出百分二百才能让她放心。于是刘人语将苏芮琪搂入怀里,轻声说道:

“苏芮琪,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你的专属造梦师,以前是,以后也会是,一直一直,都会如此。你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因为我会与你一起去面对困难。而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的余生只剩下美梦。”

拥抱仿佛是她们之间的暗号,身体之间逐渐凑近就好像心的距离也会减少,这样就能准确无误地听到对方心动的声音。于是苏芮琪在拥抱与甜言蜜语里再次沦陷。而现下,即使下一秒就要再次亲吻,脸上的绯红又再次翻涌,可苏芮琪还是眨眨眼,在美梦再次来临之前,她凑近了刘人语的耳畔,虽然说出那样的表白的话语实在令人害羞,但她也是那样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祷告:

“嗯,那我余生的美梦就拜托你啦,我的专属造梦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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