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进行时

【越涵越无差】低俗小说

不是本人:

*OOC有,勿上升


*流水账叙事,剧情如题,如有不妥,私信删文


 


 


0


 


也忘了是谁说的了,大概意思在记忆里也很模糊,差不多就是,当你踏上海拔超过3658米的高原以后,人世间的一切想联系到你都很麻烦。


 


有的时候就连你的生命体征都很弱,弱得当你把手指搁浅在皮肤薄薄的手腕上,动脉的跳动频率都让你怀疑,是不是它也像你一样被冻坏了。但是要引领你去另一个世界的天父在怜悯的路途中走得很慢。


 


杨超越的邮件比天父来得早。它抵达的时候你刚从巴颜喀拉山迟迟归来,弄得一身狼狈。你进山这几天果腹的不是食物,而是你前半段人生从未吃尽的苦头,可是笨重的土色冲锋衣紧紧箍住你的腰身,还是会使得你看起来像一只装满啤酒的木桶。


 


你向客栈老板娘讨了一热水瓶的奶茶,面容沧桑得很温柔的藏族女人从一旁的牦牛皮毯子里掏出一包糌粑递给你,油纸包着,还是热的,像一颗心脏在你手里突突地跳着。原来一包里只有两块,她给了你三块,还用善良的眼睛告诉你,她要送给年轻的汉族小姑娘一顿晚饭。老板娘最小的儿子睡在她的膝上,脑袋埋在她的臂弯里,睡得比一艘上岸的独木舟要熟。


 


虽然在很凶险的时候,你突然被激发出了这辈子没有过的、对人世间的无比向往,但是一切平息之后,安全感熨贴着你的肩膀,你开始希望烟火气息晚一点再绕上你的脚踝。


 


路上是没有信号的,客栈里稍微好一些,对于手机仍旧如同虚设。可你回来之后还是第一时间就打开了电脑,不管怎样,在你消失的这几天里,你还是希望会有人来找你,世上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至少也还有那么一个。


 


你空荡荡的收件箱里除了被标记上junk的灰色内容,只有一封黑体加粗的未读邮件,来自那位希望你活着的愿望的主人。当年她说梦想是上大学,你就把身上最后一点自己赚的钱送给她,让她随便去什么临近的亚洲国家,半工半读虽然辛苦,但是努努力就可以考上一个大学。所以,等你的gap year末尾快要透支的这一点儿冬天寿终正寝,巴颜喀拉山上终年不化的白雪被悬挂在赤道之上的阳光照出金色佛光,海峡那边的樱花应该要开了吧,她要入学了。


 


你习惯性地掰一掰手指,仿佛面前不是键盘而是钢琴,你要做的也不是回复邮件,而是弹一首德彪西。你学钢琴的时候可真是恨死他所谓的印象派了。可是母亲的戒尺轻轻碰上你的手腕,你就能流利地把月光从头弹到尾。


 


你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看着邮件的发送进度一点一点达到满值,几滴奶茶溅在你的手背上,有些烫。


 


 


1


 


亲爱的超越,很抱歉这么晚才回复你的邮件。


 


我刚从巴颜喀拉雪山采风回来,就收到你说考上了大学的好消息,你太棒啦,我就说你一定能行。我真是太开心了,恭喜你。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许的愿望吗,我说想沿着川藏线走一走,你说想继续读书,都在今年实现了。你真是我的幸运星,只要是和你一起许的愿望都在慢慢实现,我们一定都可以过得越来越好。


 


西藏很美,很想和你一起看看。


 


爱你的意涵。


 


 


2


 


我一开始把她称作便利店女孩。也不仅仅是我吧,大家都这么叫她。


 


大学城的便利店遍地开花,营业员都是赚外快的在读大学生,大家都是轮班制,要么早晚班,要么单双日班。只有她是全天,便利店从礼拜一开到礼拜天全年无休24小时营业,她仿佛就永远坐在柜台后边偷偷打瞌睡。


 


不清楚她本人知不知道,反正她在校园论坛里很火。很多男生会在九点以后挥别篮球场,捧着球去她打工的那家便利店吃关东煮或者泡面或者乱七八糟的零食。一个两个,汗津津脏兮兮,流里流气地开口就是小妹拿两包中华。她一点都不慌张,反而笑嘻嘻:大哥要不要打火机,不然买两条绿箭吧,我自己出钱送您一根真知棒。您喜欢草莓味的还是荔枝味的?我觉得桃子味的最好吃。


 


我也常去那家便利店。纯粹是因为那家便利店离宿舍最近,而且速食快餐比较对我胃口。和她讲过的为数不多的话,也仅仅是在她用微波炉帮我热完东西之后,我提醒她要记得戴手套,不然会烫到手。她的食指和大拇指上都缠着创可贴,很满不在乎地笑一笑,说自己从小做农活长大的,手糙不怕。


 


你长得这么漂亮,更要好好爱护自己。


 


知道啦,谢谢美女姐姐。


 


 


大一结业我和某位舍友彻底闹翻,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搬出宿舍,在学校外边的老居民楼里找了一间出租房和人合租。我也是第一次和别人在便利店面谈,不过对方在简讯里的语气抱歉又诚恳:对不起对不起,工作太忙,实在走不开。


 


我在叮咚响起的铃声之后踏着欢迎光临四个字走进便利店,从前坐在柜台后边打盹的营业员小妹换到落地窗前打盹。我再看一遍手机里的短信,确认她就是我未来的室友。


 


我只知道她叫小越。每个营业员胸口都别着一个小金属牌,上边是他们的昵称,什么名字都有,一众的小咪、小乖里,她的名字最特别。于是。小越,我拍拍她的肩膀,我是来和你谈合租的事情的。


 


她睡得毛茸茸软乎乎,被我陡然喊醒以后还要一脸冷静自持。我就突然联想到惊蛰的时候,天色一变,雷声舍不得轰隆炸开,不过是深夜亲人敲响你房门的程度,小动物就从梦里惊醒,是那种抖一抖浑身绒毛才睁开双眼的惊醒,偏还要强装出冰消雪融的镇定。


 


陈小姐您好,我就是杨超越,我请了一个小时的假,要带您去看房子吗?


 


我叫陈意涵,你喊我意涵就行。房子我在房东那边看过图片了,不用去看了。


 


哦那好,那你还要了解些什么吗?


 


那么小越,你是哪个学校的?


 


啊,我不上学。杨超越揉一揉卷卷的头发,第一次露出有些赧然的表情。


 


噢……那你是本地人吗?


 


我不是,我家是农村的,我辍学以后就来这边打工了。


 


我凑近了,才发现她眼睛底下漂浮着一层年轻细胞死去后的乌青。所以我问她,你除了在便利店还有工作啊?


 


嗯,我晚上再去小区边上的餐馆那边。她打一个哈欠,习惯性笑得毫不在意,我多点赚钱,爸爸妈妈就轻松一点。


 


要不你再睡一会?我暂时没事,可以帮你看一会。我看一眼表,距离她上班还有半个小时,于是我抬头,顺便打断了她的拒绝。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以后我还要和你住上三年呢。


 


 


3


 


我小时候就觉得便利店很有家的感觉,它有很大的透明落地窗,还有和溏心鸡蛋黄一样温暖的灯光。


 


每当父亲和母亲在成年人专属的世界里一言不合地吵开,我就偷偷溜出家门。我家对面有一家便利店,门口高高挂着的电子屏幕会放狮子王之类的动画片。在我身高不足一米五之前,柜台后边的姐姐会送我两个果冻吃,在我穿上中学制服之后,我就问那个总爱用挑剔的眼光看年轻女孩的阿姨要一包中南海或者煊赫门,我更喜欢煊赫门,味道更甜。


 


便利店不太好的就是不让抽烟。我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看液晶屏幕里木法沙带着辛巴去到奔腾不息的河流旁边,指节之间腾起一缕很细的烟,罩住我的双眼。我几乎是在一个瞬间内领悟,的确是有它的道理的,被叫做家的那个地方,肯定是一个被人爱着的地方,理想中的味道应该是油烟或是饭菜的香气,那香气是婴儿脆弱的喉管,需要呵护,受不了呛鼻的刺激。


 


高中毕业后,我在便利店填完了我的第二张志愿申请书,雪糕棒在我牙齿间晃一晃,最后一滴融化的奶油洇湿了纸张,晕出一个收尾相接的、小小的圆。原来那张申请书被我父亲送进了碎纸机,替换成一份香港某大学财经类专业的面试申请。他不说,意思也很明显,不管是他还是我母亲,他们俩苦苦死撑了这么多年没有一拍两散,把我富富贵贵地养起来,最终原因自然不是为了让我开心。


 


我去找当时追我的同班男孩要了他的申请书,他志愿都已经填好,尚未署名,我干脆原模原样地复印了一份,直接签了名字交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如果不是录取通知书的收件地址不能填便利店,我怎么也不愿意把那封红色EMS快件寄回我住的地方。我以为父亲看到会气急败坏,我甚至忍不住想象他一个电话就让大学删去我的档案,或者停掉我所有的银行卡把我扫地出门。我连对策都想好了,就像严歌苓的小说里,女儿为了气父亲就去餐厅里弹钢琴,穿开叉开到胯部的旗袍,还要和1930年代上海所不齿的犹太难民date。


 


但父亲没有。我试探一般的挑战撼动不了他的权威。


 


涵涵,你浪费的是你自己的时间,很可惜,就算你让爸爸妈妈失望了,我们也不愿意,但是你还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他的意味深长远超过了语重心长,我隔着一张办公桌的距离站在他面前,玉石做的镇纸沉甸甸地压住我的录取通知单,我用视线来回摩擦着那个红色信封磨损的边角,觉得自己重新变回那个矮小的、不满一米五的小女孩。


 


而母亲靠在门边,和我一个对角线的距离,注视着我和父亲,她的目光不是冰冷或者炙热可以描述的,她以一种看不出温度的俯瞰的姿势,置身事外。她受不了父亲,也受不了我,她讨厌姓陈的人,陈家人在她眼里就是自私和冷漠的代名词,她的座右铭仿佛从嫁进陈家的那一刻,就变成了“天下姓陈的乌鸦一般黑”。


 


只不过,父亲和母亲一直以为,我是为了和那位在这个故事里无名无姓的男孩私奔,才填报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志愿。成绩出来之后,我比他高了超出一百分,他当作玩笑填在第一名的知名学府将我录取,我在那个全国莘莘学子都憧憬的理工专业呆了一个月,申请了跨专业修习音乐。父亲和母亲每月分别往我的卡里打进充足的生活费,完全能让我在市中心买一套公寓,而我在房东的推荐下,去了她亲戚家做钢琴家教,辅导一个高三备考的艺术生,工资不过勉强够用。


 


从头到尾就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是我无法和这个世界轻易和解。


 


我每次下班,会在地铁站门口的网红面包店买一点新品给杨超越,她晚上的工作忙起来,时常会忘记吃晚饭。我在刚开始的时候,曾经往出租房里添置过一些厨房用品,也曾经做好晚饭等她回来一起吃,但大学城的餐馆在晚间生意通常火爆,她下班的时间总是一拖再拖。小区里的路灯常年失修,很容易在深夜里突然罢工,所以我干脆在她工作的餐馆外边坐着等她下班,再和她一起回家。


 


是的,我把我和杨超越合租的房子叫做家,我们还一起养了两只小乌龟,一只叫宝宝,另一只叫贝贝。我挥别20岁第一年,终于在异乡,住进了人生中第一个家。两个人,一个屋檐,还有宠物,它和我童年时的理想重合,分毫不差。


 


我不知道杨超越怎么想,但我们的想法总是相似的,我相信她也和我一样。


 


 


4


 


我和杨超越生活了一年之后开始恋爱。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生活给我一种戏剧化的满足,我的幸福达到峰值。大都市里的繁华和纷扰统统与我们无关,我们相安无事地做一对住出租房的同居小情侣,我下班给她带零食,她周末订一场特惠电影,夜晚来临之后,我们就关了灯,做激流里铁锁相连的羊筏。我和她交换一切,秘密、心事,甚至彼此。


 


多么感人。这个人指的是我自己。


 


我对杨超越的爱情出现得很早,或许我不挑明,她一辈子会把它当作友谊看待。女孩子就是这一点不好,感情的界限太模糊,我早已越过自己的楚河八千里,她还以为自己的汉界安然无恙。


 


火花的苗头被燃起的原因很简单,无非就是她向我袒露家事时的表情太落寞,她把小小的脸庞埋进我的怀里哭泣,哭得我摇摇欲坠,奄奄一息,下一秒就要坍塌。我看她看得好痛。我也有类似的痛点,所以,她痛,我就痛她的痛,一定要比她还痛,痛出一种普渡苦楚的难言之瘾,才能体现我的共情不作假。


 


我和杨超越恋爱了一年之后突然分手。


 


分手也很戏剧化,她取走了一半我们一起攒的钱,辞退了所有工作,离开了。


 


她离开得很突然,那天是我们的一周年纪念日,早上我起来,还取下了洗手台边木梳上她的头发,那天晚上我还准备把偷偷在琴社打工存起来的钱送给她做礼物,足够给她和我买两张去日本的机票。


 


但是,在我转进厨房之后,冰箱上边贴着一张崭新的心形便利贴,粉红色的纸,字迹端正,一笔一划写着和我的告别。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她提前做好了早饭放进冰箱,提醒我起床以后记得要热了再吃,不然对胃不好。


 


然后家里的电话掐着点一样打进我的手机,我接起来,电话那头的人向我宣布,父亲突发脑溢血,生死未卜,我可以向学校请一个长假,回家待一段时间了。


 


你看我长这么大,其实我也不懂爱是什么东西,在当时的仅有的理解中,我把爱和搭救画了等号。事实上呢。我只做到了搭救的一半——不仅没有救到任何一个人,还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搭了进去。


 


 


5


 


我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这么讲也不对,回去过,屋子里没有人,我知道自己有很大的余裕,就很耐心地把自己在那间房子里的东西一点一点挖空,像擦除顽固的污垢一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上一次我见到父亲他还那么高人一等地坐着,和我隔得很远,仿佛拉近一点点,就会沾染上我身上活跃着的白痴病毒。而这一次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惨败,浑身气势凋敝得一塌糊涂,我坐在一旁,发现自己和他比起来,看起来并没有活得更好。


 


母亲去开水间倒水时,陪床的护工和我讲,父亲刚做完手术没多久,母亲就因为照顾父亲而过度劳累患上了甲亢。很可笑的是,我的脑海完全无法模拟母亲除了淡漠以外的任何神情。


 


她推门进来,形销骨立,步子极轻,她把手里的水杯递给我,在床的另一边坐下。然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很哀愁地扫过父亲,再扫过我,还是拿捏着那股淡得听不出语气的腔调。


 


我这辈子算是完了。我真是恨死你们陈家人了。


 


母亲流起泪来都像在公事公办,她还是那个俯瞰的姿态,只不过我在此刻才悲凉地发现,她俯瞰的不仅是我们,还有她自己。她这么清高的人,一辈子顺遂,被娇养着长大,好不容易从云端下来这凡尘一趟,丈夫不疼她,女儿不爱她。她已经被迫脱去羽衣,除了端出从前那个置身事外的姿态,别无他法。


 


父亲悠悠转醒,母亲握住父亲的手,轻声让他看看我,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父亲和母亲突然在这一刻冰释前嫌,窗外的黄昏一股脑儿涌进狭小的病房,粉红色的夕阳映在母亲的脸颊上,泛出一股儿红尘俗世的光泽。


 


父亲顺着她的视线望过来,在我脸上徘徊许久,然后很抱歉地摇摇头。我第一次听他这么温和地和我对话:不好意思哦,我现在很多事情想不起来,让您见笑了。


 


母亲笑了。你怎么连女儿都认不出来了?她的语气轻飘飘,笑得也轻飘飘,几近是把一块不能再小的火烧云生生掰碎了,再随手赠给人间的施舍。


 


生活果真是戏剧化得很恶俗。我气得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掉下来,我几乎在心里破口大骂,俗,恶俗,烂俗,媚俗。可我是俗人,是凡夫俗子,是肉体凡胎,我一片可怜的丹心,全部给了俗世。


 


 


5


 


我干脆休学了一年,权当我的gap year。


 


gap在国外很流行,但在国内很少有人敢在大四丢掉学业,可我觉得我的人生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敢不敢和值不值了。这一年我去了很多地方,远到去漠河蹲守极光,在满洲里混进那达慕大会,进天山朝拜西王母庙。最后一次旅行,我准备从康巴直上拉萨,我和杨超越叙述这个计划的时候,她在备考教育大学,经常背书背到头昏就跑到阳台和隔壁的女生吵架。


 


我时常会担忧她,她和我学了几个月的塑料日语就敢一个人去日本,我和她保持着邮件联系,通常能被她经常念叨的只有便利店门口的猫、餐馆胖乎乎的客人和隔壁半夜还在写歌弹吉他的中国女生。她从来不说她自己过得如何,可她不可能让自己受欺负的,我知道的。


 


母亲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和杨超越和好。只是她和父亲都能回头是岸,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执迷不悟呢。我知道,在父亲病倒之后,母亲为了让我回家,背后联系到杨超越的父亲,并且为杨超越办好了所有的留日事项。


 


你看,就连我的母亲也学不会怎么挽留一个人,她以为驱逐掉我所有的羁绊和留恋,就能让我心甘情愿地归巢。


 


只是我不再也像十八岁那样锋利,再也不会想要把家如同剔除跗骨之蛆一般赶出我的身体,我妥帖地收好母亲的心意,并且用我自认为最正确的方法,让她看到了我对人世的皈依。


 


 


可是后来还是难免谈到和世界和解的问题。


 


我在结古附近的一个神庙觐见了当地的仁波切,并且和他说,我准备在巴颜喀拉山呆两天一夜寻找答案。被一整个结古爱戴的活佛对我的问题不置可否,反而问我,答案很重要吗?


 


可能吧。我说。


 


你不妨继续做痴子,答案自会来渡你,何必寻心中苦楚的源头,自找苦吃呢。


 


可能在答案来临的那一天,我就不会觉得把自己契合进人世间有多痛了。


 


但在你被娩出世的时候,痛的是你的母亲,而不是你啊。


 


 


7


 


所以。


 


电脑发出提示音,显示你又收到一封新邮件。杨超越的邮件通常话不多,意思讲明白了就再也没别的多的了,她也因此经常被你调侃外语没说好先把母语给忘了。她今晚显然是无比快乐,她的人生有了新的曙光,从明天开始就是新的日子,所以直到明天的太阳升起,这么长的都是她所剩不多的过去。在她倒计时的过去里,她有大把的时间想和你一起挥霍,于是她好奇地问你,巴颜喀拉山好玩吗。


 


你在巴颜喀拉山露宿的那一夜下雪了。这儿不像你的老家,薄薄的雪在落地的一瞬间就融化成雨,山里一旦下雪,就有可能会封住出山口。好在你运气不错,没有遇上雪崩,晚上你躲在一个山洞里,把这一年学的所有的野外应急知识都用上了,潦草地度过一夜。


 


午夜梦回,你看见了杨超越的脸庞,那是她启程前的一晚,防蚊小夜灯嗡嗡地模仿蚊子叫,被子下,你的一只手悄悄摸向她的,然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感受她的存在。而她毫不在意,呼吸匀长,睫毛在月光下投出花朵形状的影子。


 


——我当时忍不住在想,肯定是小越在陪我,所以我才能一切顺利。


 


——我不是说了嘛,我的好运一直有一半是你的,我也一直在你身边。


 


——我以前真的以为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你傻什么呀。


 


——我就说说嘛。


 


你点了一根被雪弄潮的香烟,很难抽,烟头的火星子要死不死,烟灰扑簌簌地掉下来,像一群死掉的鸟。


 


你删掉草稿箱里的那封邮件,随便打开一个音乐软件,放了德彪西的月光。当你抬头的时候,外边又开始下雪,月光比烟雾还要稀薄,巴颜喀拉山的影子在你的窗外娓娓地蜿蜒开来,缠绵得宛如淬酒的刀锋。


 


 


8


 


亲爱的超越,我今晚被困在了巴颜喀拉山里,如果没有被我删除,这封邮件会在15天后被自动转入你的邮箱。


 


小越,外面的雪大得宛若世界末日,宇宙的巨浪覆压在我头顶不过几千公尺的上空,我有预感,也许我今晚就要死亡,但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些话要说。


 


纵使天各一方,我们也终究会在一起的。百年之后,我们都会化成死去的养料,滋养身下的土地,而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我们孕育的孩子。


 


你等我好了,我会再一次去牵你的手的。


 


爱你的意涵。


 


 


9


 


“你傻什么呀。”


 


杨超越突然生气了,她支起脑袋咬了咬我的手指,然后把脸颊搁在我的掌心,我小心翼翼,像小王子捧着最爱的那一朵玫瑰。


 


“我们当然会一直在一起。”


 


“因为我们是一体的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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